喧嚣的世界(二十九)

乐土土土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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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生锈的铁门,撑着一把黑伞的曾劲秋回到了那栋老旧的筒子楼。

    楼梯间的灯泡在很久之前就坏掉了,一直都有住户在抱怨,喊物业方来修。

    但也一直没有人来修,呆在不锈钢窗框后面的大妈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爱理不理的样子,每次听见业主投诉的时候,她都是稍稍抬起眼皮子看窗外那人一眼。

    总是说快了快了,然后就低头,继续看回她的电视剧去了。

    没说是快到什么时候。

    就像是一场无限期拖延下去的持久战。

    雨打在窗台,湿透了每家每户的灯光,上了年纪的格子瓷片懒散地贴在墙壁上,不少已经掉色,甚至脱落。

    一块块灰秃秃的水泥墙暴露在灯光中,就像是老人身上的色斑。

    大厦将倾,狂风裹挟着骤雨,轰轰烈烈地袭来,每拍击一次老楼的墙体,仿佛都会令它摇摇欲坠,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大概等到以后城市发展起来,这里是注定会被拆掉的吧?

    财大气粗的房地产商大笔一挥,调来炸药和铲车,把楼轰得一声炸掉,把废墟上的碎片哗啦啦地清除,拔去地基。

    随后开工动土,在老楼的墓地上建立起一栋更高更昂贵的新楼。

    就像风车,转过一轮又一轮,看似每一轮都一样,但事实上,每一轮转动的地方和时间,又是不太一样。

    家里的门给人打开过,餐桌上留着一份纸条,上面有警察局的印章。

    不用想都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他干脆没有拿起张纸条,没有打开电灯,径直地越过餐桌,走入厨房。

    其实,这间简陋的小房子里头根本没什么厨房和客厅的明确之分,两者基本上可以说是连在一起的。

    餐桌过一点的地方,是一堵墙壁,一张长台依墙而立,其中设有水槽、火灶,以及放满刀具的架子。

    长台过一点有一部消毒碗柜,上方则是一台发黄的抽油烟机。

    冰箱放在抽油烟机再过一点的地方,但在某一次打雷的时候烧坏了,不会运作。

    但比楼梯间的灯管强一点的地方在于,即便它已经不能制冷了,也完全可以当做是普通的柜子使用,里面塞满了超市打折促销的大包装红烧牛肉味方便面。

    风拍打着窗户玻璃,砰砰地响,远处的云层忽明忽暗,电光闪烁。

    曾劲秋拧开煤气瓶,点着了火灶,然后把铁锅放到水槽里。

    他用钢丝球随意在锅的表面清洗了两下,倒掉污水,再在盛出半锅干净的自来水,放回至火灶上进行加热。

    冰箱里还有一包香肠,包装上没写明生产日期,应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贪便宜买的三无产品,吃了怕食物中毒,丢了又觉得可惜,他愣愣地看着这几根红色的香肠,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它们拿出来,放在长台上留作备用。

    水没多久就煮开了,白色的水蒸气腾起,贴在玻璃窗上,蒙上一层淡淡的水珠,与外面世界的冷风冷雨隔窗对望。

    锅里细响着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他打开方面便的塑料袋,扔了两块面饼下去,手里夹着一双筷子,在冒泡的热水里转转悠悠,引导这些纠缠在一起的面条在水中如海藻般发散开来。

    依次放下调味的酱包、汤料、脱水的压缩蔬菜,还有那几条剥开包装的香肠。

    化合物在热运动中结合,他看着那个朴实无华的锅,想的却是雷雨交加的天空。

    乌云密布的人生,压迫得仿佛喘不过气来,难以呼吸。

    待到调料包和面条充分混合后,他拧熄了火,把锅里的面倒出来,分装在两个不锈钢汤碗里。

    窗外的雷光再闪,他小心翼翼地托起两碗面,放到身后的餐桌上,一碗移到自己这边的位置,一碗则推到对面的位置。

    白光拭去黑暗,对面伸来一只手,接过那碗面条。

    男人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还有煎鸡蛋,你要么?”他问那个坐在位置上的男人。

    “要,我就打两个。”他打开冰箱,叨叨地清点着冰箱门槽上的鸡蛋。

    老妈临走之前嘱咐过他,要多吃鸡蛋,鸡蛋有营养又不贵,做法多样,又简单。

    如果实在懒得去市场买菜,就多存在几个鸡蛋在冰箱里。

    一盘蒸水蛋,一碟煎鸡蛋,配上一顿饭,基本管够。

    总比整天吃方便面要好。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老妈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凡事记住要脚踏实地,不要成天想着喊累,做事不要半途而废。”

    “趁着年轻,吃点亏没什么,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错,以后不要再犯。”

    “老妈不图你将来有什么大的出息,只希望你可以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这样,老妈就算是走了...”

    “也走得安心。”

    ....

    “我妈让我做一个正直的人,”他对着冰箱里排列整齐的鸡蛋说,“我没答应她,我不想骗她。”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正直的人,我做错过很多事,上课没有好好听讲,作业从来不走,逃课打架一样不落。”

    “认识过一帮狐朋狗友,以为是拜过把子的兄弟,结果才发现...”

    “事实上就我一个人,一厢情愿。”

    “我啊,干什么都不行的一个人...”他嘶哑地说,“配不上当我妈的儿子。”

    沉雷仍旧滚滚,白色的光亮了又亮,像是天空的警报灯。

    却没有报警器急促的蜂鸣声,水汽氤氲在房间里,渗入混泥土墙的孔洞,哗啦啦的水声连绵不绝,搅乱了老楼的睡梦。

    虚构的雨水越积越深,转眼间漫及他的腰身,漫过灶台。

    火苗没有熄灭,浸没在水里,如花蕾般静放,餐桌被这些虚假的水托起,耸立在四周的墙壁,忽然间不见了。

    有限突破至无限,狭小的房间无声无息地扩大成一方广袤天地。

    在这方天地里,夜空明朗,没有暴风,也没有骤雨,星星如发光的沙子般点缀在宇宙中,汇流为一条银河。

    闪闪发光的河流,悄悄咪咪地向下压来,仿佛要把浩瀚的无穷带来这里。

    男人点了根烟,坐在凳子上,“有速溶咖啡么,给我来一杯。”

    “等你等太久了,没怎么睡好,都要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没有,”曾劲秋摇摇头,“楼下有自动售货机,你可以去那里买。”

    “可没有门走出去,”男人吐了口烟,说,“门被收走了,被不知道谁收走了。”

    “帮不了你。”曾劲秋没有在看他,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

    他往铁锅里放了一勺子油,再铁锅的边缘砸开鸡蛋,将蛋液放到烧热的锅里去。

    “累了,吃饱就睡,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这是一场梦啊?”

    “梦里出现过的事...”他说,“现实就不会发生,”他顿了顿,“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