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红色枫叶(06)

月下星尘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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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下,黑色而不透明的水缓缓流动着,水面上飘来一片片红色的枫叶。

    女孩双手抱着膝盖坐在流水的中心,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缓慢流逝的时光滴滴答答走着,等待着第二天的黎明。

    可黎明从来没有到来过,一个黑夜过去了,又迎来另一个黑夜。

    自己在这里待了有多久了,她记不清,一个月,半年,一年,还是数年。

    除了这流动的枫叶以外,再没有东西可以证明时间的存在。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见那期盼中的声音。

    她知道,再也听不见了。

    “兰兰。”

    女孩猛地抬起头,扫视四周,可周围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吗。

    她回过头,忽然发现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少女。

    少女银色长发倾泻如瀑,身高比自己高上许多,看起来比自己大上几岁,唯一和自己一样的一点是,两人的身子都骨瘦如柴。

    “你是谁,是你在叫我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没有回头,只是仰望着漆黑的天空说道:“我没有叫你。”

    女孩歪了歪脑袋,感到困惑,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姐姐,可为什么她的声音让自己觉得十分的熟悉,透着一股倔强,还有,平静的哀伤。

    “我……好像认识你,但我想不起来你的名字。”女孩苦恼地说,明明互相之间是陌生人,可看着银发少女的时候,女孩就感觉自己不自禁想要落泪。

    好像自己记不起对方,是一件很不该很不该的事情。

    一点涟漪从白发少女的脚边荡漾开来,那竟是少女在无声地哭。

    “姐姐,你怎么了,对不起,都是兰兰的错,你不要哭了,是兰兰太笨了,才想不起来你的。”女孩连忙走上前去,握住少女的手,她意外发现少女的手掌竟然冰凉刺骨,吓得女孩差点下意识松开,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使劲握住少女的手,不敢松开。

    仿佛松开了,就要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姐姐身上那么冷,她一定很难受吧,我从小那么怕冷,一到冬天妈妈要给我加一床又一床的被子。

    难怪姐姐会哭。

    要换成自己,得难过死的。

    女孩这样想着,突然做了一个动作,那就是环着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少女:“姐姐,你不要怕,我抱着你,你就不会冷了。”

    透骨冰寒顿时从少女的身上传遍了女孩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脸不一会就变得苍白没了血色,可她依旧倔强地咬紧牙,不肯松手。

    心里仿佛有种直觉,那就是松开手,姐姐就会消失一样。

    她一个人在这里,很孤单很孤单,如果有姐姐陪着自己就好了,那她就不再是一个人。

    “自私的丫头。”少女的声音传来,就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

    女孩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回头看向自己的少女和自己长得出奇相像,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姐妹一样。

    虽然姐姐嘴上说她自私,可少女眼底流动的,毫无疑问是温柔的光,就像从前的妈妈一样。

    所以女孩很开心地笑了。

    哪怕身处在,最深最黑的世界里。

    “嗯……”一丝痛苦的呻吟,隐隐传来。

    “叮。”

    哗哗的流水声,冲洗着布满伤痕的每一寸肌肤,混杂着血色的水顺着地漏快速流走。

    女孩跪在冰冷的瓷砖上,缓缓地喘息着。

    头顶淋浴花洒冲出的冷水,一点点冲刷掉瓷砖上那几缕鲜红血丝,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她什么也看不清。

    只看得见那根静静躺在水流当中的一枚食指长短的银针。

    女孩的大腿上,一道被残忍剜开的伤口正在不停往外淌着血,刚才她便是从那里将银针取出来的。

    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每间病房的卫生间都没有装设监控,这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躲过医院监视的地方。

    借助在实验室里能力暴乱的时候,女孩悄悄将一枚扎在手臂上的银针取下,按进了自己的大腿,银针必须完全没入腿中,不然离开实验室时一定会被医院的医生发现。

    她身上没有其他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每次离开实验室,医生们都会对她进行仔细的搜查。

    只有自己的血肉身躯,才能藏住别的东西。

    冲洗干净身上的伤口,女孩将银针藏进马桶的蓄水池里,走出卫生间,一头银发渐渐变成了粉色,她蜷缩在角落里,静静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很快就到了傍晚,当门外不远处传来医生送饭的声音,女孩才从原地站了起来,装作上厕所的样子走进卫生间,拿出了银针,按照事先排练了几百上千次的,蹲在房间门后,这时从监控摄像看上去,女孩就像在安静乖巧地等待送来的晚饭。

    但实际上,她一直在重复地计算着某件事。

    那就是送餐医生走到门口的时间。

    今天送餐的医生和姐姐计算的一样,是那个胖子医生,他的步伐迟缓,而且成天懒懒散散,加上他的步距小,从上一个病房走到这里,需要走的步数是八步,从推车上取下盒饭,再到将手伸进门上的窗口,又要因为他的动作缓慢而延长三秒。

    所以,他每完成一次送餐动作的时间,约等于十三秒。

    门外,推车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近,女孩准确地开始心算,计算着一秒一秒的时间。

    八,七……

    推车停住了。

    四,三……

    医生蹲下,拉开窗户。

    完全无误的时间,病房房门底下的小窗被拉开,一只肥胖的手正要向里伸来。

    二,一!

    一瞬间,女孩的发梢浮现一抹银白色,她高举着银针,冲着空气猛地刺下,就在快要到达窗口的时候,那只预料之中的手恰好伸了进来,大拇指稳稳地按在盒饭的盖子上。

    银针穿透指甲,直直刺穿了门外胖子医生的拇指,整个走廊都能听见胖子医生发出的杀猪般的鬼叫。

    “别乱动乱叫,否则就把你的手指刮烂!”女孩的声音透过大门传到胖子医生耳中,整张脸扭在一起鼻涕眼泪直流的他吓得跪在地上,连声讨饶:“小妹妹,小妹妹你快把针拔出来,痛!痛死我了!求求你……”

    “现在,听我的,悄悄把病房的门打开,但不要被医院发现,我想你也不希望医院里知道你私放病人。”这扇经过特殊强化过的厚重病房门,哪怕能力爆发的她也没法突破,所以要想从病房里出去,只有外面的人帮她开门。

    而那些携带钥匙的人之中,送饭的医生孤身一人,是最合适的选择。

    “好,好,好,我这就开,你,你快松开……啊……”胖子医生在白大褂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一大串钥匙,避开监控摄像头的视角,他忍着痛,满头大汗找了好一会,这才找到1806病房的钥匙。

    门锁转动,锁舌吐出,厚重的防爆门打开一条缝隙,女孩快速拔出银针,攒在手心收进衣袖里,胖子医生连忙抽出手指,想要大叫又不敢出声,强撑着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送饭。

    听到胖子医生没有大声嚷嚷,慢慢走远,女孩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其实是在赌博,她有观察过走廊的监控,从那个地方应该不能看清楚蹲下来的医生在做什么,只要胖子医生背对监控,找出钥匙打开病房门,再老老实实地离开,自己就可以在深夜里偷偷溜出病房。

    现在,只需要继续等待。

    时间悄然流逝,大概又过去了七个小时,女孩一刻没有停下心算读秒,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悄悄摸到了病房门边,推开门闪身走进走廊。

    眼睛里赤金色光芒流转,在医院的漫长生活里,她早就掌握了随心所欲使用自己能力的技巧,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出走廊,楼层的平面图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一路到底,在尽头右拐,她的目的是要在监控人员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实验区。

    某一次从实验区出来时,她碰巧看见过一间半开的实验室里有个半人高的通风口,她的计划便是在那里暂时摆脱监控。

    实验区的白色双扇门紧紧关闭,时间已是深夜,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区的医生自然有将大门锁好,但医院从来自信病房门的坚固,所以没有人会去加固实验区的大门,它的强度和病房的防爆门没法相提并论。

    女孩眼中赤金光束微微闪烁,她小心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引导力量涌出,将那股强大力量凝聚在手心,然后手掌按在双扇门上,猛地推出。

    就听见门锁被暴力破坏的声音,双扇门应声打开。

    空荡荡的过道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她早就习惯,只不过这还是女孩第一次一个人走上这条路。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单薄的白色病服,在医生的陪同下一步步向前走着,走过一间间亮着白炽灯光的实验室,忽明忽暗的光线犹如光阴变换,女孩在光影中一点点长大,再回头对视时,已是如今模样。

    女孩的眼神晦暗,空洞无光,像是要被尽头的黑暗吞噬。

    如果没有姐姐,我应该会变成这样吧。

    没有人的陪伴,一个人面对残酷的实验,在痛苦与绝望中被折磨至死。

    她闭上眼再重新睁开,眼中只剩坚毅。

    “你放心,我和姐姐一定会逃出去的。”

    女孩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自语说。

    自然没有人会应答,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记忆里那扇实验室的大门。

    光包围了她,而走廊里那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女孩身影,渐渐地消失了。

    关上然后反锁大门,女孩迅速打量着实验室中的情况,寻找可以帮助她爬上天花板通风口的工具。

    “姐姐,我要怎么上去。”

    一道声音在心里响起:“把角落的病床推到通风口底下,然后把托盘推车抬到床上去,扣下车轮固定装置,如果高度不够,就再垫上那个医生们用来监视我们身体状况的机器。”

    “了解!”女孩微微一笑,按部就班做完准备工作,然后站上这个自建的高台,举起手抓住通风口的排风罩,用力一掰就将排风罩整个拉了下来。

    能力,在这时候还是挺好用的。

    女孩想要笑,却不自觉神色黯然。

    她将双手攀在通风口的边缘,一鼓作气爬进通风管道,小小的身子在这时提供了便利,管道的前方黑漆漆的,她却不感到丝毫害怕,反而觉得激动与兴奋。

    “尽可能找到一间没有人又有窗户的房间。”心里响起姐姐的声音,女孩点头应道:“嗯。”

    “呼……”沉稳的鼾声,若隐若现。

    “你看他,又睡了。”

    泡完咖啡路过的保安人员瞥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的同事,和醒着的另一个保安人员谈笑。

    “别管他,迟早有一天他会被院长抓起来处置。”

    笑了笑准备坐回自己位置上的保安人员看着睡着同事负责的监控画面,眉头突然皱起,他指着实验区某个实验室的监控,问道:“你看,这是不是有点古怪。”

    “哪,7号实验室?”醒着的保安人员从椅子上坐起来,转过头看了一眼,女孩搭建起来的通向通风口的“高台”,实在醒目。

    两个保安人员看到这里,都是脸色大变:“喂,这是不是有人跑进实验室去了。”

    “好像还真是!”其中一个人惊慌地拍醒瞌睡的同事:“赶紧起来!混蛋!有人溜进实验室了。”

    监控室内,打着瞌睡的保安人员猛地惊醒:“啊?啊!”

    “废物!”接到监控室电话的坎贝拉斯狠狠将手中的实验报告甩在地上,过了大约五分钟,所有特殊病楼的医生们披着白大褂赶到了他的办公室。

    “1806逃跑了,监控室汇报她应该是逃进了通风管道,”坎贝拉斯面色阴沉地吼道:“去保安室领对讲机,给我搜查所有监控摄像头拍摄不到的死角还有通风管道的出口,让监控室里那帮废物给我瞪大眼睛,一秒都不许眨眼,放走了1806,你们就等着代替她做我的实验品吧!”

    在坎贝拉斯面前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医生们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答应,从院长办公室鱼贯而出。

    外界的人或许不了解,但自己这些人对院长可以说再清楚不过,那个披着人皮的魔鬼,是真的会将医生变成自己实验品的怪物。

    院长办公室转眼间只剩下坎贝拉斯一人,他走回办公桌,思索片刻,拿起了桌上的固定电话听筒,接通零号内线:“把那些东西放出来,但别忘记栓好链子。”

    太平间里,穿着白大褂、满头银发的年迈老人颤抖着将手指放进嘴中,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红血液滴在地上。

    血味在空气中飘散开,点亮了黑暗中的一双双猩红的眼睛,贪婪粗重的鼻息声此起彼伏。

    终于,到了这一天。

    自己已经在太平间里,苟延残喘了将近二十年。

    是时候结束这罪恶了。

    老人用力按下了手心捏着的开关,一声声门锁打开的声音随之传来。

    他将它们,全都释放了出来。

    那些畸形的怪物,先是发了疯似地聚拢到地上的那滴血上,争相舔舐渴望已久的香甜血液,很快就将那滴血吃干净了。

    但一滴血又怎么可能满足它们的欲望呢。

    它们一步步走向老人,嘴里张开锐利的白牙。

    老人突然发出凄厉的笑声:“坎贝拉斯,该结束了,该结束了……”

    在呢喃不清的声音中,黑暗里的怪物扑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将老人身上的肉一块块撕咬吞食。

    一张工作证因为怪物的扯动从老人的白大褂口袋里滑出,掉在血泊当中,上面姓名一栏赫然写着一串俄文。

    “坎贝拉斯”。

    魔鬼在黑暗里跳舞,猩红的眼睛里透着对血的渴求,老人背后的墙角半开着一座金属柜,柜中静静躺着一串串特制项圈。

    它们本是用来控制怪物的,但老人没有把它们套在怪物的脖子上,他解放出来的是没有拘束的恶魔。

    他要亲手毁灭,自己打造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