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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辉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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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克的脑海——中央处理器中过滤这些百科全书中记载的人类音乐发展历史的信息,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答案。“眼前”的这支小品诞生于真实世界里的四个多世纪以前,1888年,埃尔加于旅行途中所作。彼时西方文艺复兴运动已经完成一百多年,作为第一次工业革命标志的蒸汽机正开始广泛运用,埃尔加在代表最新工业成果的蒸汽火车上完成了这部作品,缱绻情深的旋律勾勒出埃尔加的思念,不久后送给他的新婚妻子。当时东方的中国是光绪年间,即将结束封建社会,日本刚刚结束幕府时代,处于明治维新时期,大师柴可夫斯基创作了《E小调第五交响曲》,渐渐步入他人生的最后岁月……卢克搜索着与这支曲谱同时代的相关信息,没有找到更多隐秘关联。同样以音乐作为线索的某次丛林游戏,卢克正是从那首《第三钢琴协奏曲》的作者拉赫玛尼诺夫带有强烈个人风格的签名般的音符中找到突破口,发现一个个走出丛林通道的地标,串联成正确线索,从而走出丛林,取得游戏的胜利。

    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下,你看到的线索是一个“人”愿意让你看到的,只要他仍有这个意愿,只要你仍保持观察的姿态,即使某一时刻被你忽略的细节,一定会再次在你的视线范围内被发现。人类常常沾沾自喜自己的聪明和洞察力,得意于众人皆醉一人独醒地看透了其他人的愚蠢和善良、算计和狡黠,殊不知这种看透指向的不一定是智慧,它可能仅仅代表一次巧合般的洞悉的际遇。被树上落下的鸟屎砸中的人是少数,少数之于多数是大自然筛选的幸运儿还是智商的分类甚或是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判断标准的不同,所处的角度不同,影响最终结果。一切看上去合理的结论式的判断,放在某个狭义的门缝观察,不难指向事物反面,更随着时间和条件的变换,得出多个无比正确的截然相反的深浅不同的道理。丛林生存游戏中,势均力敌的初玩者比拼招式,中层玩家修炼内功,巅峰对决以游戏参与者的视野决定胜负。俯视尚有死角,平视亦有所短,仰望只窥一斑,站在自身角度看问题是人类的常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将盲人摸象当作一览全局。人,可以站在溪水中,并以此刻为豪,但如果试图说服别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溪水更宽广的水源,则为以自己井底之蛙的视角作为唯一正确的世界观,所谓,夏虫如何语冰。大多数人能够识别直观的坐井观天,并以此为笑谈,然而见识没有边界,又有多少以己度人的事例每天在这个世界上演。

    卢克庆幸——是的,庆幸,这个带股可爱劲儿的人类情绪,更准确的表达是,卢克虽然在游戏中被赋予了人类的各种生理机能,用于思考的“大脑”仍然是货真价实的严谨的中央处理器。即使误入歧途,也是罗福刻意设置的陷阱,而不是原本可以避免的情绪化的非理性判断导致的结果。

    埃尔加在世时褒贬不一,仍然不能掩盖其作为英国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的地位。这支隐藏在森林中的小品并不是埃尔加的代表作,那些铿锵有力的进行曲更能代表埃尔加的风格。虽然,以罗福习惯性的做法,浩瀚音乐曲库可供选择的范围很广,以每位作曲家的代表作设置出的线索也并不见得多容易被破解。卢克打算——是的,这个看起来个性化的行为指示,不去管这支乐曲的深意——也许深意是将卢克带到这儿发现其他线索,也许深意是一段歧途,既然部分恢复了体力,溯水而上,寻找更多走出丛林的可能,是卢克认为目前看来比较好的选择。

    随着卢克的接近水源,七八十米高的笔直的望天树已经比较少出现,望天树,是中国云南西双版纳热带雨林中特有的树种,于几个世纪以前被植物学家发现,当年的这个发现定义了西双版纳热带雨林的存在。

    卢克溯水源而上,耳边有潺潺水声,和风吹过树林的沙沙作响,合奏成一幅不带危险气息的有声画面,一如卢克刚踏进丛林时的热闹,仿佛这片大自然一直陪伴着他,陪伴他的前行,陪伴他的小憩,陪伴他的饥饿,陪伴他的伤病,还陪伴着他对于方向的思考。温情脉脉下,是这片大自然对卢克的挽留——还是,包藏罗福渴求胜利的欲望——如果,卢克还没有走出这片大自然,至少意味着,卢克仍未取得游戏的胜利。

    目前的卢克自然不会过多留意这些丛林中常见的声响,他保持前进的速度和目光的炯炯,审慎地注视路过的周围环境。树林越来越稠密,间或有完成了生命周期而倒掉的大树横在半空,拦住卢克前行的脚步,卢克必须手脚并用跨过去。

    卢克小心避开枯树逢春再次繁衍出的生命——他可不想刚刚结痂的手掌因为意外再次流血——虽然,这种三十岁人类的疼痛设定有点儿麻烦,但更多时候是在提醒保护游戏中的卢克。这次,卢克进入游戏前仍然没有选择防割手套作为道具,它的实用性不言而喻,卢克却小小保持了他的机器人属性——你见到过机器人西装笔挺,甚至见过机器人戴好看的帽子和围巾,但是,你听说过哪个机器人戴手套吗?这种舍弃在丛林中并没有给卢克带来太大的麻烦,毕竟,这儿是热带雨林,而不是有裸露在外尖锐岩石的悬崖峭壁,也许,如果下次有勇攀高峰的游戏,卢克会选择防割手套,显然,不是现在这个穿越丛林的游戏。

    卢克双脚踩上枯树,正待跃下,突然——如果不是卢克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脚边——横卧的树干上,摆着,是的,摆着,不是凌乱被丢弃的形态,一副手套,黑色的不那么显眼但是仍然足以被卢克发现的薄型防割手套。

    罗福你这驴球——卢克的第一反应。

    卢克可不认为这是个明显的线索,莫非戴上这副手套找到一位接头人,然后接头人给卢克带路,从此顺利走出丛林?不,这种类似二十世纪人类小说的情节不可能出现在一对一对决的丛林游戏中,规则在最初已经设定,这是个孤军奋战的游戏,丛林中不会有第三“人”的出现。

    那么,这副手套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既然排除第三“人”的私人物品这个可能性,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副手套是罗福故意“摆放”在这里。手套除了让卢克戴上使用,还能是什么线索?在罗福设置的如此真实的丛林中,显然,不会有一扇玄幻之门,必须戴上手套才能开启。

    如此刻意地摆放在卢克前行的道路上——虽然是看似偶然的发现,卢克怎么也不能辜负罗福的美意,否则,就算卢克这次没有发现,相信罗福也会安排下一次。卢克抓过手套,跃下树干,继续前行。

    卢克想了想——中央处理器运行了一秒钟,打消将手套塞进背包的念头,把手套戴在手上,罗福没有那么小儿科,为了增加卢克背包的些微重量从而消耗更多体力而让卢克捡到手套,既然如此,暂时顺了这片丛林主人——更准确表达为设置者——的意,戴上手套,反正,防割手套具有保护作用,不是坏事。

    然后,我且看罗福玩什么花样,卢克心想。卢克脑海——中央处理器中仿佛闪过罗福的一阵轻笑,有什么弦轻轻断裂,又像有什么弦慢慢合上,卢克甩甩头——像此刻这位真实的三十岁人类所能拥有的习惯动作一样,也许,那丝轻微的异样仅仅来自于罗福在游戏中设置的某种隐秘的脉冲刺激,那又意味什么,谁知道呢——罗福这驴球,在没有答案的时候,这五个字俨然成为所有问题的答案。

    处在游戏中的卢克没有想到——没有就这丝异样继续运算,这种异样的脉冲刺激恰恰来源于自己的中央处理器,这是第一次,哪怕是在游戏中,卢克在运算时以“我”设定了自己。虽然在现实生活以及工作环境中,卢克提到自己时以“我”自称,但彼时仅是一种语言逻辑的表达,从来没有真正具有归属意义地以“我”来划分和区别于其他“人”或机器人。卢克感受到的异样来自于一个个体对自我认定的觉醒,即使,此前,这是一具由万千个冷冰冰的零件组成的机器人躯体,哪怕是智能机器,它早已具有超越生物的智能,却仍然不会具备生物体的自我意识。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和不得攻击人类的法则,注定它不能有“自我”这一源于生物的本能的设定。

    在卢克的认知里,一切没有发生,戴上手套的卢克已经稳稳踩在丛林的土地上,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