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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辉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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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忽略丛林中的细小水流声,此刻的丛林更像一个静谧世界,与世隔绝——当然隔绝,这是罗福创造出来的世界,即使尽可能呈现出真实,仍然是数据运算的结果。

    信息时代留下的浩瀚数据让罗福将数百年前的真实场景呈现得与当时相差无几。

    二十一世纪,人类社会迈入信息时代后,科学技术的发展呈几何级增长,人工智能日趋完善,直至在各个领域广泛应用。在罗福所处的时代,人工智能甚至很大程度上替换掉原本由人类牢牢占据的位置。与之对应的,是人类社会情感维系的重新定义。

    最初,人们用“冷冰冰的电脑”来形容人工智能的萌芽,彼时虽然不乏迷恋电脑和电脑游戏的群体,本质上,电脑仍然以工具的面貌呈现,它作为一个构造虚拟世界的载体,让真实的人类在区别于现实的世界里重新建立关系。渐渐地,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具备独立和人类沟通的功能,开始取代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成为很多人的亲密伙伴,人类个体心理上对人工智能的依赖,甚至一度引来人类社会对于人类个体之间关系和人类个体与人工智能之间关系的大讨论。

    太多在罗福现在所处的人类社会看来稀松平常的现象,在当时的人类社会引起过轩然大波。当时甚至一度出现过“戒除网瘾学校”,成年人以强制手段,将有“网瘾”的青少年和互联网隔离,以让青少年回归“现实”社会。而在罗福服务的人类社会,人类的新生儿从牙牙学语开始,同步在学习如何与人工智能的沟通和相处,家庭生活中处处是人工智能的影子,父母、孩子和人工智能,构成一个家庭的基本元素。这个时代的父母无法想象,如果缺失人工智能渗透到生活中的种种便利,将怎样和孩子建立关系,甚至,无法想象如何保证夫妻之间顺畅的交流沟通。

    几百年前的人类社会,孩子成长过程中的教育方式分歧,是夫妻之间产生矛盾的根源之一,现在,孩子成长的每一步有现成的育儿手册指导和机器人保姆陪伴,更多具备前瞻眼光的家庭,甚至根据孩子的基因测序引导孩子,帮助孩子选择未来的发展方向。从新生儿降临家庭的那一天开始,父母为孩子准备有专职的机器人保姆,并选择好启动模式,机器人保姆自会根据父母选择的个性化模式,尽职尽责完成孩子学龄前各种基本技能的训练,以期让孩子更好融入自己的家庭和即将步入的社会。当然,如果父母想体验亲子乐趣,也可以暂停机器人保姆的工作,由父母临时担当引导和照顾孩子的角色——那太累了——很多年轻父母尝试过后抱怨。

    信息时代初期的人类社会,很多餐厅甚至打出“远离网络,亲近家人”的旗号,将人类一刻也离不开的智能电子产品当成隔绝现实生活中人类情感的洪水猛兽,认为他们侵占了人与人之间当面交流情感的时间。有言论描述,同一个饭桌的人们通过网络输入文字沟通交流,而不是放下电子产品面对面地用语言沟通,言论中将这种场景当成一个滑稽的笑话。那个时代颇具象征意义的现象是,为了彰显聚会的重要和亲密,聚会开始前,组织者要求所有人交出自己的电子产品,聚会过程中不得使用,如果谁在聚会时间内拿回电子产品,则要接受聚会中花样百出的惩罚。

    人类文明的前进脚步中,新科学的产生总是伴随着抵制、认同、迷恋、反思、回归、普及等等各种阶段。

    那时的人们使用的智能电子产品,在罗福看来不具备太多智能的意义,从某种形式上来说,当时的人们防止的不是过度迷恋智能电子产品,他们防止的是用智能电子产品和当前所处空间以外的人群沟通,智能电子产品仅仅作为实现人类这一不被认同的行为的媒介。

    既然不能专心地面对面进行语言沟通,为什么要见面呢?这是那个时代人们的流行思想。然而,以一种形式的正义来遏制人与人之间另一种形式的沟通,在如今的人类看来是可笑的。本质上,倡导不要被智能电子产品绑架的人们是想确保自己处在当下环境中的更重要地位,而将不在当下环境中的另一群体视为“非正当”。

    以如今人们的眼光看来,当时的人们应当检讨的是即使见面也被打断交流的这段关系相互的吸引力,而不是其中的一方甚至双方被其他的什么交流形式分了心。

    历史上的人类从未像信息时代刚刚开始时那样,有诸多便捷的联络方式拉近彼此的距离,又有如此多的形式可供展示自己,释放出每个个体在不同环境中呈现出来的截然相反的个性。

    惴惴不安的是自身魅力乏善可陈的人类群体,他们原本在一些固定的交流形式下心安理得地享受对于他们的重要性的保护,一夕之间,这些形式被打破,他们发现,渐渐失去被人关注的能力,或许,这是他们从未具备的能力,眼下,又如海水退潮一般迅速消逝。

    我在你的面前,所以当下,你关注我必须胜过其他在此刻没有出现的人,最基本的尊重是把你和我面对面的时间全部留给我,因为我对等地付出了我的时间来保证这次会面。在一开始,这种约定俗成的正义被很多关注内心情感交流的人们坚决捍卫,于是出现聚会时禁止智能电子产品的场景。

    人类文明的发展总是曲折向前,智能技术的进步给了人们更多选择,反思后的人们逐渐打破约定俗成规则的壁垒,建立出新的秩序。人类交流的方式向更高效便捷的方向趋近,单一的标准不再能定义人类生存和生活方式的优劣。当面的交流不一定意味更受参与者重视,网络沟通也并不一定意味虚幻。

    当一种形式的交流被普及,存在于这种形式上交流的内容被重新定义。人们获取反馈的时间被大幅压缩,人类思维活跃的半径增大的同时,在同一段生命下的体验更丰富。开始和结束一段关系并不比人类历史上其他时候更草率,却更容易——选择机遇更多的情况下,人类本能地趋向于更优组合。信息时代以后的人类比他们的祖先经历更丰富的人生,欢乐和痛苦,理想和压力,它们随着社会的进步成倍地压缩进每一个追求更多选择权的人类生命。他们,是时代最好的见证者,并通过自身的参与,快速地推动时代的发展。传统的价值观被颠覆,更多自我实现的需求被放大。

    人类越远离自然环境,心理依赖的需求程度越高。在大自然中,人类的心理和生理需求是尽可能地融入自然环境,而在远离大自然的现代文明社会,人类更多渴望突出于环境,获取其他人对自身更多的关注。

    联络形式越便捷,人类对其他人对自己关注的渴望度越高,由此推动技术的发展,出现更多形式的互动方式,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的注意力被分散成更多面,人类一边享受着技术成果带来的愉悦体验,一边观察到从前拥有的固定形式的交流在减少。促膝长谈少了,日常问候在增多,读书的时间少了,接收信息的渠道在增长,静下心来的时间少了,热闹的时刻在增加。人类一边缅怀过去技术落后情况下营造出的生命缓慢流逝的假象,一边享受技术进步带来的快节奏生活。

    罗福试图还原出真实的大自然里的人类,区别于他现在所处的时代。他把能够查阅到的参数设置进游戏中,与其说,罗福在玩一场穿越丛林的对决游戏,不如说罗福在以上帝的视角观察事态的发展。

    一个人工智能机器根据人类的史料设置出数百年前的真实场景,另一个人工智能机器遵循这个丛林法则以生物的生命形态演绎穿越丛林的轨迹,大自然裂变的齿轮开始转动。

    卢克心里——他的中央处理器,没有感知到大自然之手的摆弄——尽管,罗福在游戏中赋予了卢克这层近似于人类的感知。

    戴上防割手套的卢克此刻正像一个称职的游戏参与者,寻找通向丛林出口的路。

    防割手套是丛林游戏中扮演人类角色时特有的工具——你总没见过哪只老虎或者大象需要防割手套穿越丛林——即使,是在如真似幻的游戏中。

    卢克和罗福这个驴球——卢克以一个失败者的口吻来描述罗福,丛林游戏对决中第一次以卢克失败告终的角色来自于卢克扮演的老虎。

    卢克选择老虎作为和罗福的丛林对决游戏角色含了取巧的心思——如果机器人运算后的更优选择可以称为取巧的话。

    卢克知道,罗福的丛林相对真实,势必选择复杂的自然环境,丛林的设置者才有更大的施展空间,生态多样性的热带雨林正符合罗福的要求,在多变的自然环境下设置重重关卡,阻止另一方的参与者走出丛林,蕴含更丰富可变因素的环境事半功倍地增加了游戏的难度。游戏的规则双方都要遵循,设置者不能给出一个无解的空间,必须有一条甚至多条穿越出丛林的道路,丛林穿越者是否找出正确穿越丛林的道路决定游戏的胜负。

    进入罗福设置的自然丛林,对丛林所处地理位置的准确判断可以帮助穿越者识别潜在的危险和契机,寻找出一条生命通道。卢克选择老虎,老虎在世界热带雨林中的分布范围相对有限,它的故乡是中国,它们的身影从未出现在幅员辽阔的南美洲热带雨林中,在自然进化的过程中也不存在于非洲大陆,有限的地理选择范围,让卢克更容易借助其他参照物判断出所处的地理位置。甚至,由于18世纪以来人类捕猎对老虎的威胁和小范围内灭绝,老虎存在于某一区域的历史也有相对清晰的时间轴。对于这位独居生活、严格划分领地范围的森林之王,卢克心里——他的中央处理器运算时充满敬意,必须有敬意,以老虎的身份穿越丛林意味着,卢克有可能通过王者同类的领地范围,如果狭路相逢,不得不以一场厮杀作为通行的代价,生者为王。地理范围和时间轴的准确估算,卢克也好心中有数——他的中央处理器得以这些为参数计算出警戒等级,告诉他遇见同类的频率有多高,毕竟,作为一个游戏中货真价实的生命个体,精力有限,神经不能一直绷着不是——套用一句人类的形容词,伤神即伤身。当然,卢克知道,来自同类的厮杀不会太多——罗福可不会这么无聊,用一个接一个的古老街机版格斗筑出卢克的成功穿越之路。